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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今奸雄第一奇人--说曹操(下)
奸雄的胆识:一将之智有余
前面咱们讲了很多有关曹操作为千古第一奸雄里“奸”的部分,下面侧重讲讲他“雄”的部分。
作为奸雄,曹操有着独特的奸雄的胆识。毛宗岗说:“孙权之兵事决于大都督,刘备之兵事决于军师,而惟曹操则自揽其权,而独运其谋。虽有众谋士以赞之,而裁断出诸臣之上,又非刘备、孙权比也。观其每运一计,其始必为众将之所未知,其后乃为众将之所叹服。唐太宗题其墓曰:‘一将之智有余’,良然,良然。”(毛本《三国演义》第五十九回回评)
“一将之智有余”,可以作为曹操雄才大略的定评。
(一)讨伐董卓
先看第一个事例“自荐行刺董卓”(卷一《废汉君董卓弄权》《曹孟德谋杀董卓》)。
在汉代末年,董卓是个紊乱朝政的奸臣。作为董卓的对立面,曹操和十八路诸侯在当时应该属于正义的一面。怎样对待董卓这个人物,很能考验各路诸侯不同的战略。
董卓入洛阳后,执掌朝权,汉朝政权旦夕难保。司徒王允假称过生日,设宴后堂,跟众大臣一起商讨对策。
酒至半酣,王允忽然“掩面大哭”,讲到董卓掌握大权,欺负皇上,自己一筹莫展,“吾等舍死,无益于国”。说到这儿,“众公卿尽皆掩面而哭”。
这时只有骁骑校尉曹操一人抚掌大笑,站起来说:“满朝大臣,夜哭到明,明哭到夜,焉能哭死董卓耶?”你们整天没完没了地哭,能把董卓给哭死吗?
王允听了,厉声责备他:“汝祖宗食禄汉朝四百余年,不思报本,反欲纵贼耶?汝去告变,吾等死亦汉家鬼也!”
曹操回答说:“非笑别事,笑众大臣无一计杀董卓耶。某虽不才,略施小计,可断董卓头,悬于都门外,以谢天下。”
原来曹操早就“有意以图之”,多日来“进身以事董卓”,取得了董卓的信任。这时他毛遂自荐,向王允借得家传七宝刀,决意入相府谋刺董卓,“万死无恨”。
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:为什么他非得向王允借刀?他自己也有刀剑,却非得向王允借这把家传七宝刀。看来曹操的心思的确与众不同。他知道,自己去行刺董卓,有可能成功,也有可能失败。成功了当然很好,很光荣,但是失败了怎么办?他不得不有所准备,所以必须借这把七宝刀。
后来曹操果然没杀成董卓,在千钧一发之际,他马上跪下来把这把七宝刀献给董卓。你想,如果他用的是一把普通的刀剑,这一招就没法使了。这就是曹操与众不同的地方。这样他才能瞒过董卓,得以脱身。
行刺行动虽然失败了,但是比起那些只知道掩面大哭而无所作为的众大臣来,曹操无疑显出有胆有识,有勇有谋,高出众人一筹,成为汉末政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耀眼的明星。
当然,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,这么做不过是匹夫之勇,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,连“一将之智”都够不上大侠龙卷风。对曹操来说,这是仅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他后来渐渐明白,自己生命的价值远远比干这种冒险的事情高多了。但是仅仅这一次,也可以看出曹操的与众不同。
第二个事例是“首倡讨董”(卷二《董卓火烧长乐宫》)。
曹操行刺董卓不成功,逃到老家后,先发矫诏,招募义兵,扯起招兵旗,旗上大书“忠义”二字,招了一大堆的军马,很多人投到他的麾下,有文臣,也有武将。虽然他原来的地位不高,但这时已势力大增,足以成为一方诸侯了。
于是曹操“首倡讨董”,第一次登高而呼,会盟十七路诸侯,亲作檄文,讨伐董卓。袁绍、袁术都是名官贵族,但真正起来首倡讨董的居然是曹操。尽管他的地位不高,但挺身而出做这种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。
这一行动充分表现了曹操身当乱世的雄心壮志,而且也是他第一次以一方诸侯的姿态,昂首挺胸地步入政治舞台。
曹操这么做,已经开始表现出他超过“一将之智”的雄才大略了,他不是轻易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,也不是轻易拿自己一支军队去冒险的。他觉得要扳倒董卓,要扫平汉朝的奸邪,单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,必须联络各路诸侯。
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。在联络各路诸侯的过程中,他可以借机扩张自己的势力。这是他不可以与人言,但咱们却不能不知晓的一个心计,是曹操独特的心计。
本来曹操的军队远远不如袁绍,也远远不如袁术,他的军队比别的诸侯势力要小很多。但是在各路诸侯共同讨伐董卓的过程中,他就可以借机发展自身的势力。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机遇,如果不掌握住这个机遇,那他就难以很快地发展自己的势力。从最后的结果也可以看出,正是这个机遇,使曹操自身的势力大张。
而且曹操很注意自己行动的分寸。他虽然发起了这次义举,却不去争着当诸侯领袖。曹操非常清楚,他的智商超过所有的诸侯,但他不能过于冒尖,他得处好自己的位置。这表现出他的情商也很高。
所以他真心诚意地推举当时实力最强的袁绍来做盟主。袁绍是“三公”之一,东汉时的“三公”指太尉、司徒、司空,是负责军政的最高长官,地位很高。曹操认为应该由他来挑头,自己在后面给他们出谋献策就行了。
当然,出谋献策也需要很高的情商。因为你所有出的谋、献的策,都得作为袁绍他们出的谋、献的策,我只是给你建议,由你们来发号施令。
曹操一面出谋划策,尽心尽职地辅佐袁绍,调遣各路诸侯;一面反对袁家兄弟只重名分、不重人才的偏见,重用刘备三兄弟,促进了讨卓行动的进展。
于是诸侯军队势如破竹,董卓连战失利,从洛阳溃退到长安。这时曹操当机决断,向袁绍建议,乘胜追歼残敌,希望“一战而天下定”。这是很有远见的。
但是袁绍他们一点也听不进去,他们各怀异心,利用这个机会,抢夺钱财,抢夺位置,甚至抢夺皇帝的玉玺,各自谋取私利。终于坐失良机,讨卓行动从此夭折。
曹操看透了:“竖子不足与谋。”(卷二《董卓火烧长乐宫》)他看透了袁绍等诸侯表面上势力很强,但都是纸老虎,因为他们个人的私欲太重,缺乏政治眼光。
他也看透了,袁绍等号称“四世三公”、“强盛莫敌”的大人物,原来不过是“色厉胆薄,好谋无断,干大事而惜身,见小利而忘命”的短视之徒。想干大事,但是生怕丧失了自己的生命,失去了自己的军队,各路诸侯都要保全自己的实力,不肯轻易拿自己的主力军去打仗。
各路诸侯很明白这个道理姬银龙,谁要冲锋陷阵,谁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,拿自己的实力开玩笑,所以叫作“干大事而惜身”。“见小利而忘命”指的就是不顾一切地去夺取小利。所以说这些人是“竖子不足与谋”。
这更加坚定了曹操的信心,在汉末群雄割据的局面下,凭借他的雄才大略、远见卓识,他完全可以自立旗帜。
咱们注意到,小说里经常把董卓和曹操并称,那么董卓和曹操究竟可不可以并称呢?或者换句话说,曹操和董卓究竟有什么不同吗?
毛宗岗说:“观董卓行事,是愚蠢强盗,不是权诈奸雄。奸雄必要结民心,奸雄必假行仁义。今焚宫室,发陵寝,杀百姓,掳资财,不过如张角等所为。后人并称卓、操,孰知卓之不及操也远甚。”(毛本《三国演义》第六回回评)的确,卓、操是不可并称的。他们的区别很大,至少有两点特别值得注意。
第一点就是他们两个都是贪欲和权势欲的代表,都要满足自己的贪欲和权势欲,这没问题。但是董卓极力要满足的是个人的贪欲和权势欲,他要把天下全部归于个人,让所有的天下人来满足他个人的贪欲和权势欲。曹操则不同,曹操也要满足贪欲和权势欲,但他是把贪欲和权势欲作为一种政治事业来做,要把整个天下平定,征服群雄,做成一种政治事业,一种名垂千古的事业。他们两人的志向不同,曹操以天下为志向,以平定天下为志向,以名垂后世为志向;而董卓仅仅是要满足他此生此世的个人私欲。
正是因为有第一点的不同,所以有第二点,就是董卓和曹操对待老百姓的态度截然不同。
董卓有一句名言:“吾为天下计,岂惜小民哉!”(卷二《董卓火烧长乐宫》)他拿“天下”做旗号,残酷地欺压“小民”,他没想到“天下”就是由“小民”组成的,没有“小民”,哪有这个“天下”呢?所以董卓从来视百姓如草芥。有一次他带军出征,走到阳城地方,当时正是二月,百姓聚在一起举行迎神赛会。董卓命军士把百姓围住,大肆杀戮,掠夺妇女财物,装在车上,车下吊挂数千人头,居然还扬言说是杀贼大胜而回,在城门外焚烧人头,把妇女财物分发给众军(卷一《废汉君董卓弄权》)。
但是曹操却完全不一样。与董卓针锋相对,曹操也有一句名言:“民为邦本,本固邦宁。”他曾不止一次地这么说。作为国家的根本是什么?是老百姓。老百姓生活稳定了,民心安定了,那么国家就安定;老百姓生活不稳定,民心不安定,国家就不安定。曹操非常明白这一点。虽然后人说曹操是法家人物,但这句名言表达的却是地地道道的儒家思想。
比如,曹操打败袁绍后,在河边休息,一些长者对他说:袁绍重敛于民,老百姓都心怀怨恨。如今丞相兴仁义之兵,战败袁绍,老百姓从此可望太平了。于是曹操一面赏赐长者,一面号令三军:“如有下乡杀人家鸡犬者,如杀人之罪。”于是军民震服,而“操亦心中暗喜”。
曹操本来可以乘胜追击,攻克冀州,一举击败袁绍,但是因秋禾待熟,曹操恐怕枉废民业,便力主秋后进兵。众谋士皆劝曹操:“若恤其民,必误大事”,而曹操却说:“民为邦本,本固邦宁。若废其民,纵得空城,有何用哉?”(卷七《曹操仓亭破袁绍》)
所以,如果说董卓是拿天下做幌子来满足自己的私欲,那么,曹操就不一样,他的确是心系天下、以民为本的。这跟他整体的政治理想、政治追求有关。
古人说:“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。”民心向背,这是任何一位志向远大的政治家都不可忽视的。董卓之所以致败,曹操之所以取胜,这是根本的原因。
(二)挟天子以令诸侯
在汉末群雄逐鹿的时候,曹操选择了一种非常英明的政治策略,就是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。
应该说,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是汉末所有野心勃勃的官僚都明白的道理。在曹操之前,连外戚、宦官也都知道,只要打着皇帝的旗号,就可以无所不为。
汉献帝刘协九岁即位以后,立即成为当时各派政治势力抢夺的对象,因为他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权力,谁要是掌握了他,谁就可以“奉天子以令下臣”。
先是董卓带重兵到洛阳,焚烧宫室,强行把献帝裹胁到长安,自为太师,号曰“尚父”,大封亲信,诛伐异己。三年后,司徒王允假手吕布,消灭了董卓,把皇帝控制在自己手上,一时大权在握。但很快董卓旧部李傕、郭汜又杀进长安,诛灭王允,抢走献帝。不久,杨奉、董承、韩暹等人控制了长安,献帝被控制在他们手上。
当献帝迁都洛阳后,即下诏宣曹操入朝,以辅王室。曹操与众谋士商议,荀彧进言说:“今车驾旋转,东京荒芜,诚因此时奉主以从人望,大顺也;秉至公以服天下,大略也;拔扶仁义以致英雄,大德也。四方虽有进节之臣,其何能为也?若不早定,使英雄生心,后须为虑,亦无及矣。”(卷三《迁銮舆曹操秉政》。毛本《三国演义》第十四回作:“今天子蒙尘,将军诚因此时,首倡义兵,奉天子以从众望,不世之略也。若不早图,人将先我而为之矣。”文辞虽然有异,语意大致相同)
于是曹操不失时机地派专使进京上表,声称要辅佐王室,以“勤王”名义发兵保驾。当献帝与百官被李傕、郭汜领兵追逼时,“但见尘头蔽日,金鼓喧天,无限人马来到”,这是曹操派夏侯惇为先锋,引上将十员,精兵五万,前来保驾。随后曹操又差曹洪、李典、乐进等上将率步兵数万,倍道前来协助。曹操则亲率大队兵马,于次日到来。献帝不禁称赞道:“曹将军乃寡人社稷之臣也!”(卷三《迁銮舆曹操秉政》)
“洛阳保驾”的故事,显示出曹操具有超越其他诸侯的雄才大略。
虽然当时东汉政权已名存实亡,但是从战略全局来看,利用天子的名义,或发兵征伐其他诸侯,或以封官赐爵的方式分化瓦解敌对势力,这不仅可以自立于有利的地位,而且会产生显著的权势效用。
我们看到,曹操对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。他同意荀彧的看法,认为只有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才能取得一个“顺”的地势,即“奉主以从人望,大顺也”。
人们常说,三国“三分天下”,曹操一方得“天时”,孙权一方得“地利”,刘备一方得“人和”。各有所得,所以能够三足鼎立。
值得注意的是,得地利,不一定得天时;得人和,也不一定得天时;但得天时,实际上就有可能得人和。因为得天时是“顺”,事情一顺就好办了,事情一逆就不好办了。顺水而下,非常顺当;逆水而上,相当困难。
刘备表面上是“顺”的,说我的血统是姓刘的,汉朝就是刘氏皇族的天下。但是姓刘的皇族宗亲太多了,你是姓刘,但只是无数姓刘的皇族宗亲中的一个,为什么就该你这一个姓刘的来得天下,不该其他姓刘的来得天下呢?刘表、刘璋的血统比刘备还纯粹,地位比刘备还高贵,为什么不该刘表、刘璋得天下,就该你刘备得天下呢?这是说不过去的。
但是刘备不管这些,他始终打着我是皇亲国戚的旗号,我是“刘皇叔”——皇帝的叔叔,比皇帝辈分还大。他老是打这个旗号,就是因为他实际上是不顺的。他“逆”,“逆”了以后只能打旗号,做广告。咱们知道,凡是做广告的商品,有时可信度反而降低了;而不做广告的,反而可信。商品一做广告,人们就会怀疑你不“顺”,或者是销售不好,或者是假货,要不然你为什么花那么些钱做广告?这是消费者的一种接受心理。
但是曹操不需要做广告,因为他就是汉朝的丞相,征伐天下,名正言顺。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打着天子的旗号,至于天子同不同意,只有我知道,你们都不知道。因为只有我跟天子关系最密切,天子在我的掌控之下,天子的年龄太小了,他得听我的。所以我说的就是天子说的,那么天子说的当然也就是我说的;我做的事情都是天子要做的,天子要做的正是我在做着的。
而且,曹操打的还不只是天子的旗号,还是统一天下的旗号。在群雄割据的局面下,大家都各据一方,这个时候倡导统一,就是“顺”的;其他人都割据,就是“逆”的。曹操要统一天下,以辅佐天子来统一天下,从名义上讲很“顺”。刘备想建一个自己当天子的王朝,那就不“顺”了,尽管他也姓刘;孙权想建一个自己当天子的王朝,就更不“顺”了。因为他们都不是汉朝天子,他们想要越过汉献帝,而不是辅佐汉献帝,所以都不“顺”,怎么做都不顺。而曹操怎么做都“顺”,因为他是汉朝丞相。所以曹操这一招是非常高超的政治策略。
曹操为了使自己的这个“顺”,能够“顺”得更符合他的权术,更能满足他的需求,更能实现他的志向,他又接受了董昭的建议,“夫行非常之事,乃有非常之功”,把国都迁移到许昌。
他对汉献帝说,洛阳宫殿残破,粮食不足,又是兵家必争之地,太危险。而许昌“地近鲁阳,城廓宫室,钱粮民物,足可备矣,可幸銮舆”。这话说得很好听,但实际上他是要满足自己的私欲,把汉献帝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。
小说写道:“自此大权皆归于曹操,出入常带铁甲军马数百,朝中大臣有事先禀曹操,然后方奏天子。”(卷四《吕布夜月夺徐州》)
可以说,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控制中央政权,以便号令天下,这是曹操政治上最厉害的一着棋,给他的称霸事业带来了重要的转机。
(三)独运其谋
许多掌握大权的人并不一定真正有本事。像董卓曾经大权在握,王允也曾经大权在握,杨奉他们也曾经大权在握,但是他们都没什么真本事。
而曹操是有真本事的人,“一将之智有余”,说的就是他的“智”超过一个将领之“智”,是一个领袖之“智”。这种领袖之“智”,在曹操自身的实力构成上很容易显露出来。
在孙权一方,他能用周瑜、用鲁肃,后来能用吕蒙、用陆逊,用人不拘一格,这是他的本事。但是他自己有多少本事?他的才智勇武如何?我们看不出来。
孙权的哥哥孙策临终授印,就对他说:“若举江东之众,决机于两阵之间,与天下争衡,卿不如我;举贤任能,各尽其心以保江东,我不如卿。”(卷六《孙权领众据江东》)意思是,要争夺天下,你不如我;但是要守江山,徐明朝你比我强。可见作为个人的才能,才智勇武,孙权不如孙策;但是作为一个核心人物,领袖人物,孙权有这个本事,他能把大家拢住,能够用人,还能够让大家信服并拥戴他。
因为孙权“雄而不奸”,有着比较纯粹、比较正面的英雄品质。在小说里,孙权身上的弱点要少点,至少让人可恶、可恨的东西要少,比刘备、比曹操都要少。在三位领袖人物当中,如果要选一位口碑最好的“形象代言人”,得分最高的恐怕是孙权。
连曹操也深深地感慨:“生子当如孙仲谋。”这是曹操的感慨,也是后代很多人的感慨。有这样的继承人真好,能够拢住所有的人。因为曹操自己也觉得他的儿子曹丕虽然颇有才能,但至少在人望上还是不行。曹操是在“人望”这一点上看重孙权,并不是在真本事上看重他。
同样,在刘备一方,刘备离了关羽,离了张飞,他几乎无所作为;离了诸葛亮,他更是一事无成。在蜀汉集团中,他只是作为一种精神寄托、一位政治领袖,这是刘备的特点。
作为一种精神的凝聚力,作为一位政治的领袖人物,在三分天下的局面中,刘备的确占据了一个位置。因为他姓刘,有皇族的血统,所以由他来拥戴皇室,他自认为是最“顺”的,最正统的。
中国古代毕竟实施的是宗族血缘制度,血缘、血统最能从根本上说服人、感召人。即使是改朝换代,只要还是姓刘,人们心理上比较能够接受;而姓刘的如果一下子变成姓朱的、姓王的,这就有问题了,因为血统不纯正。
所以,如果这个江山被刘备夺走了,大家容易接受,因为好歹还是姓刘的天下;但是被曹操夺走了,大家就不可接受,因为变成姓曹的了。这种“血统论”、“正统论”的观念源远流长,可以追溯到古代宗族血缘观念,这是根深蒂固的,是无法改变的。但是除了血缘纯正以外,刘备自己在文韬武略上有多大本事,也显露不出来。
但是在曹操一方,情况就大不相同了。曹操手下,出谋划策的文臣,有荀彧、郭嘉、程昱、贾诩、荀攸等;冲锋陷阵的武将,有张辽、乐进、于禁、徐晃、夏侯惇,个个都能独当一面。曹操手下文臣武将人才济济,但大多是侧重某一方面的“单项选手”,缺少文武兼备的“全能选手”,缺少像诸葛亮、周瑜那样的全才。
曹操一方真正的文武全才是谁呢?就是曹操本人。曹操是一个“全能冠军”,要智有智,要谋有谋,要武吧,比如刺杀董卓,他也能挺身而出。所以他是一个全能冠军,这是很难得的。
在很多时候,曹操都是用计、带兵“一手包”。在平定袁术、袁绍、吕布、张绣、马超等战役中,小说都充分描写了曹操高超过人的政治智谋和傲视群雄的军事才能,这是孙权、刘备自愧不如的。
比如“赤壁之战”,三方对垒,实际上是三方用智、两方对垒。
在孙权一方,最重要的人物是周瑜,运用自己的智谋,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。孙权是靠边站的,然而他是起决定作用的,最后一票等着他投,最后的主意要他拿。
在刘备一方,最重要的人物是诸葛亮。刘备也是靠边站,他连投最后一票都没有权利,他完全听诸葛亮的,几乎是个傀儡。诸葛亮的智力超过周瑜,但他不得不借助于周瑜的智谋和武力,这叫“借力打力”。“借力打力”是最省劲儿的,所有诸葛亮的智谋都是“借力打力”,投机取巧。
另外一方呢,则是曹操本人,他完全是自己拿主意,自己出谋划策,自己指挥军队。
所以在赤壁之战中,曹、孙、刘三方用智、两方对垒,其实是曹操、周瑜、诸葛亮三人在斗智斗勇。他们是棋逢对手,将遇良才,高下难分。
比如该战中,火攻是最核心、最要害的一招草剃京。没有火攻,就没有孙、刘联军的胜利。所以当周瑜“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”的时候,他急火攻心,吐血了。人谋不如天算。人再有办法,怎能在寒冬腊月之时,去呼唤东南风呢?没有东南风,若想火攻,不是自己烧自己吗?即使几十万大军一起吹气,也不能把火吹到北岸去。
冬天的西北风非常强劲,尤其是在长江中下游平原空阔地带,西北风呼呼地一吹,江上放火,不仅烧不到曹操的军队,反而烧了东吴自己的军队。不管谁,即使有再大的本事,都不能让火逆风而燃,去烧了曹操的战船。
这时候,如果没有诸葛亮出神入化的本事,周瑜精心策划的赤壁之战是很难获得全胜的。所以整个赤壁之战中,最不可靠、最不可信、最玄乎的,就是“借东风”这一招。
我们知道,东风是借不来的,却可以掐算出来。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,是否可能有两三天刮起东风呢?有可能,但可能性很小很小,也许一百年甚至一千年才能出现一次。但这一次恰恰被诸葛亮算着了,曹操没算着。
曹操并不是没想到东吴会用火攻。当庞统给他献连环计时,他非常高兴,手下的谋臣程昱提醒说:连环计是陷害你的计策。所有的船都被系在一起,果然能如履平地。但是东吴要用火攻,一艘船都跑不掉,这是很危险的。
曹操心里明白,却很自信。他对程昱等人说:“夫为大将者,先明天时,次察地理,然后以法用兵。多算胜,少算不胜,何况无算乎?方今隆冬之际,但有西风北风,何尝有东风与南风耶?吾居于西北之上,彼兵皆在南岸,若用火攻,必乘风力以发之;彼如用火,是烧自己之兵也,吾何虑哉?若是十月小春之时,何敢不提备耶?”(卷十《曹操三江调水军》)
农历十月小阳春,就是阳历十一月初。十一月初,一般会出现一周左右的“小阳春”气候,会吹来东南风或西南风。如果此时双方对决,一定要提防东南风。但是赤壁之战时,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前后,恰好是阳历十二月底到第二年的一月初这么一段时间,离“小阳春”已经很远了,根本不可能有东南风,所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。
从这一点可以看出,曹操的本事是非凡的,上知天时,下察地理,不是一般的将领能够超越的,也不是一般的谋臣能够超越的,程昱就没想到冬天不可能有东南风或者西南风。
遗憾的是,“人算不如天算”,这年偏偏在寒冬腊月刮了三天东南风。曹操还是被诸葛亮拔了头筹,诸葛亮的能力又高过曹操,但这已不是人的能力,而是带点神的能力了。
(四)驾驭天下智力
毛宗岗《读三国志法》说:“历稽载籍,奸雄接踵,而智足以揽人才而欺天下者莫如曹操。”(毛本《三国演义》卷首)
曹操的确很重视智力。曹操曾经和袁绍两个人有一段聊天的话,很有意思(卷七《曹操引兵取壶关》)。曹操与袁绍起兵抗董卓时,袁绍问他:“若事不辑,方面何所可据?”如果这次打败了怎么办?曹操反问道:“足下意欲若何?”袁绍说:“吾南据河,北阻燕、代,兼戎狄之众,南向以争天下,庶可以济乎?”曹操则说:“吾任天下之智力,以道御之,无所不可。”这里表现出曹操与袁绍在决策方面的根本性差异:袁绍崇尚武力,而曹操相信智力。而且曹操相信的不仅是个人的智力,更是“天下之智力”。
曹操是个说实话的人,他明白说,我一方面求贤若渴,用人不疑;另一方面,还要“以道御之”。这个“道”不是一般的“道”,而是道术之“道”,也就是前面讲过的那种最高的权术。曹操要用最高的权术来驾驭天下的智力,这是他的高超之处。
郭嘉曾论袁绍的“四败”与曹操的“四胜”,即在度、谋、武、德四个方面,曹操都胜于袁绍(卷四《夏侯惇拔矢啖睛》)。毛本《三国演义》第十八回,又把“四败四胜”演义为“十败十胜”,加上道、义、治、仁、明、文六个方面的比较,两人的优势和劣势被展露得更为全面。这里体现的不仅仅是郭嘉的智慧,而是人民的智慧,是人民总结历史的经验与教训后得出的智慧。
咱们还可以拿刘备和曹操再来做一个比较。
汉末时期,天下动荡,群雄逐鹿,人才之争是第一要务。在人才的争夺战中,刘备是觉悟得最晚的一个。
刘备从顽童时起就开始做皇帝梦,可是当曹操、孙权已经成大气候的时候,刘备依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,奔波于各路诸侯之间,无立锥之地。他确实是英雄,但怎么也找不到英雄的感觉,找不到自己的位置,无法拉起队伍来。
这是为什么?司马徽曾经一语道破其中缘由:“盖将军左右不得其人耳。”(卷七《刘玄德遇司马徽》)
的确,因人才观念的滞后,刘备为此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,所以他像“困龙”一样长期干涸而不得入水。
正是司马徽的警示,让刘备幡然醒悟,于是有了“三顾茅庐”的故事宦海风流。一旦有了诸葛亮这样的人才,刘备就不是原来的刘备了。
可见,“得人才者得天下”。但是仅仅得人才还是不够的,还得像曹操这样,能够吸引人才,能够不择手段地挖人才,始终以唯才是举、知人善任著称于世,这样才能保证人才供应源源不断。
李贽评论说:“老瞒每见人才,便思收拾,如徐晃等无一放过,只此便是伯王之本。”(《李卓吾先生批评三国志》第十四回总评)曹操广纳人才,这样才能成就王霸之业。
在曹操的手下,容纳了很多降将。比如陈琳替袁绍写檄文,痛骂曹操,曹操仍然接纳他。他觉得陈琳再怎么骂他,好歹文章写得很好,连他这么强悍的人,都被骂得出了一身冷汗。那么他用了陈琳以后,陈琳也可以继续写檄文来骂别人,把别人骂死,那不也是挺好的吗?
曹操很能容纳人,很能用人,很善于驾驭人才。在小说中,有两个故事最为广泛传颂。
第一个故事是“三哭典韦”。
典韦是一名武将。在曹操与张绣大战的时候,典韦为了掩护曹操荞默之间,死拒寨门,最后中箭中枪而死。这一战是曹操少有的大败,在痛失典韦的同时,他也失去了自己的长子和侄儿。
战后,曹操亲自为典韦祭奠,痛哭着对诸将说:“吾折长子、爱侄无痛泪,独号泣典韦也!”(卷四《曹操兴兵击张绣》)实际上他心里也为自己的儿子和侄儿流泪,但是真正给大家看的是哭典韦。
回到许都,曹操又立祀祭奠典韦,在祭坛上,他第二次痛哭流涕。后来他封典韦的儿子典满为中郎,收养在自己的府第里。
第三次是事隔一年,曹操带着大军,经过典韦死难之地,曹操想起典韦,忽然在马上放声大哭,下令屯住军马,大设祭筵,吊奠典韦亡魂,亲自拈香哭拜,三军无不感叹。
曹操的哭,可能是真哭,也可能是假哭,我们并不清楚。即使他的哭是假的,他对典韦的感情恐怕还是真的,因为毕竟典韦救了他一命。
曹操这一次又一次的痛哭,恐怕也出于一种动机,出自一种权术,是要哭给其他人看的。就像毛宗岗所说:“哭一既死之典韦,而凡未死之典韦,无不感激。”
你瞧,典韦为他而死,曹操能够时时放在心上,一年之后还不曾忘怀,他如此重情重义,其他的谋臣武将怎能不为他肝脑涂地,以死相报呢?
第二个故事是“礼遇关羽”。
小说用了大量的篇幅,从“屯土山约三事”写到“古城聚义”(卷五《张辽义说关云长》至卷六《刘玄德古城聚义》),细致地描写了曹操对关羽的非凡礼遇。
这段描写同时写了两个人的道德风尚:一个是关羽的义,还有一个就是曹操的义。
关羽是曹操很早就看中的一个人才,在“温酒斩华雄”的时候,曹操就看中关羽是一个非凡的人才,不同凡响,是可用之才。所以才有“屯土山约三事”的故事。
在屯土山,关羽保护刘备的两个妻子,被围困住。如果不投降,关羽可以杀出重围或者战死沙场,但是刘备的两个妻子也会因此而死。关羽觉得不忍心,所以就接受了张辽投降曹操的建议。
关羽提出了投降的三个条件,其中最重要的条件,就是“但知刘皇叔去向,不管千里万里,便当辞去”。这是最关键的一个条件。
曹操接受了这么苛刻的条件,因为他要由此来感化关羽。刘备虽然和关羽有结拜之义,但曹操也可以想方设法感化关羽,让他跟自己义气相投。
所以,曹操就请汉献帝封关羽为寿亭侯,给他盖了一所很大的宅第,豪华装饰,送了一批丫环、厨师伺候他,成天“上马一提金,下马一提银”,让关羽享受富贵荣华。
但是关羽的心没有被曹操所打动,这是写关羽的义。因为兄弟结拜就得讲求信义,如果关羽能够被曹操打动的话,那就不是“义薄云天”的关羽了。
当然话说回来,如果刘备死了,就另当别论。我觉得要是刘备真死了,关羽肯定会投降曹操,而且会对曹操死心塌地,因为遇上像曹操这么一个能赏识他的“明主”也不容易。
所以关羽后来还是帮曹操去斩颜良、文丑,也是觉得若不立功,会对不起丞相。虽然他明明知道,立这个功要得罪自己的兄长刘备,但他也不得不立。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报答曹操的恩情。实际上关羽还是觉得自己欠了曹操的人情,所以才有后来华容道捉放曹的故事。这是后话了。
曹操礼遇关羽的高潮,是为关羽送行。当曹操得知关羽不辞而去的消息时,先是“大惊”:“云长出矣!”但他很快镇定下来,明智、通达、干脆利落地处理了这一事件。
他首先赞赏关羽之行,对关羽离去,曹操的部下皆愤愤不平,有的主张追而杀之,曹操却力排众议,再三称道关羽:“事主不忘其本,乃天下之义士也;来去明白,乃天下之丈夫也。汝等皆可效之。”“千金不可易其志,真仗义疏财大丈夫也。此等之人,吾深敬之!”这些话,既表彰了关羽,又激励了部属,十分机敏得体。
其次,曹操仍然极力笼络关羽之心,亲自为他送行。关羽表示:“久感丞相大恩,微劳不足补报。异日萍水相会,别当酬之。”
最后曹操还成全关羽之志,赠别之后,又三番五次地委派专使,通令沿途关卡不得刁难关羽一行。所以关羽一路杀过去,杀了不少曹操的将领,但是曹操还是放了他,不予追究。
曹操的这种肚量,这种胸怀,的确与众不同。这种损己利人的事,一般的人可做不到,只有曹操这样非凡的奸雄才能做到。
曹操为什么对关羽如此周到呢?其实质在于“取信于天下”。当日屯土山关羽相约三事,曹操已答应“吾愿从此三事”,所以这时曹操说:“吾昔日曾许之,今日故舍之。若追而杀之,天下人皆言我失信也。彼各为其主,勿追也。”
嘉靖本引后人之诗评论曹操的行为说:“为爱英雄越古今,三番遣使意何深。应非孟德施奸狡,正是捞笼天下心。”(卷六《云长擂鼓斩蔡阳》,毛本删去此诗)
曹操礼遇关羽,义释关羽,并非蚀本买卖,从网罗天下英雄的效用来说,这么做有着很强的广告作用。
有一个故事,说的是春秋时,燕昭王即位,用很高的薪水来招纳贤才。这时有一位叫郭隗的人,给燕昭王讲了一个故事。
古代有一位大王,命令手下人带着一千两金子去买千里马。手下人寻访了三个月,终于找到了千里马,但这匹千里马已经死了。这个人还是花了五百两金子,把千里马的骨架子买回来了。
大王见了,非常生气,说:“我要你买的是活马,你现在花了五百两金子,只买来一个死马的骨架子,干什么呀?”
手下人告诉大王说:“大王,您连死马的骨架子都能花五百两金子买来,何况活马呢?天下人一定认为大王您能买马,千里马必定会送到的。”
果然不到一年,就有三匹千里马牵到这儿来卖。
昭王明白这个故事的含义,所以先把郭隗树为贤才,给他高职、高薪。郭隗本身能力不怎么样,都能得到这样的高职高薪,天下的人才跟他一比较,觉得自己怎么也比郭隗强呀,所以就纷纷来投靠燕昭王。
成语“千金买骨”,就源于这个故事。
曹操礼遇关羽,用的就是“千金买骨”的策略,也是一种铺垫。因为曹操很明白,除非刘备死了,要不然他是留不下关羽的。曹操知人善察,他应该会有这种眼光。现在刘备还在,关羽不能不走,所以他宽宏大度地放走关羽,这个姿态必须做,而且必须做到位,要让关羽死心塌地地对他有感恩之情。他这么做,不仅仅是针对关羽一个人,他是要告诉天下贤才:像关羽这样的人,我对他这么好,都能让他来去自由,那么别人就更不用说了。
曹操虽然一直礼贤下士,网罗群才,但是有时候却不免恶名在外,影响了他的形象。因为他为了笼络人才,有时做了些不道德的事。比如伪造徐庶母亲的信,把徐庶骗到许昌,最后逼得徐庶的母亲自尽,徐庶被迫留在曹营。这种不择手段的做法,确实很不人道。
曹操这么做的目的是要给天下人树立一个求贤若渴的君王形象。他写的《短歌行》就表示:“山不厌高,水不厌深,周公吐哺,天下归心。”(卷十《曹孟德横槊赋诗》)
所以曹操礼遇关羽,成为了一种美谈,展现出曹操的政治胸襟和王者气质。有了这样的轰动效应,他就可以接纳更多的人才。而且,有了这种轰动效应,一旦他接纳了这些人才以后,他就可以很好地驾驭这些人才,让人才为他所用。
这时曹操已经威镇中原,位极人臣,考虑问题的着眼点,不再拘泥于一人一将之得失,而在于赢得天下舆论的同情,以吸引一大批真正理解并忠于自己事业的将士。
曹操义释关羽,这一情节是以史实为依据的。《三国志》卷三十六《关羽传》裴松之注说:“曹公知羽不留而心嘉其志,去不遣追,以成其义。自非有王霸之度,孰能至于此乎?斯实曹公之休美。”
正因为曹操“智足以揽人才”,所以唐太宗评价他“一将之智有余”。这是一种领袖的风范。作为奸雄,曹操也不是一般的奸雄,而是具有一种领袖风范的奸雄。
此外,曹操举才“不念旧恶”的故事,在小说中也屡见不鲜。正如张绣谋士贾诩所说的:“曹公王霸之志,必释私怨,以明德于四海。”
例如,破袁绍后,发现了“许都及曹军中诸人”与袁绍“暗通之书”,谋士荀攸建议“逐一点对姓名,收而杀之”,曹操却说:“当绍之强,孤亦不能自保,况他人乎?”于是“尽皆将书焚之,遂不再问”(卷六《曹操乌巢烧粮草》)。
曹操的这种做法是从汉光武帝那里学来的。毛宗岗在小说中评道:“光武焚书以安反侧,是恕之于人心既定之后;曹操焚书以靖众疑,是忍之于人心未定之时。一则有度量,一则有权谋。其事同,而其所以用心不同也。帝王有帝王气象,奸雄有奸雄心事。”(毛本《三国演义》第三十回回评)
奸雄的志向:包藏宇宙、吐冲天地
(一)煮酒论英雄
在衡量一个人的时候,不仅要看他想要做什么,更重要的是要看他能够做到什么。很多历史上或文学中的人物,如果仅仅从他想要做什么来衡量,而不是从他实际做什么来衡量,那就有可能产生“误读”。
因为历代的历史学家和文学批评家,历代撰写的史书和文学批评著作,总是给我们灌输很多的东西,让我们在认识历史上或文学中的人物的时候,不是根据他自身的所作所为去探究他的内心世界,而往往是想当然地去发掘他的行为动机。人物的行为动机究竟是什么?真正能够印证的,应该是他的行为。如果不是以他的行为去印证他的动机,只会曲解他的动机,甚至会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。
我觉得历代对历史人物曹操的理解就有这个偏差,历代阅读《三国志演义》小说里的曹操形象也有这个偏差。
人们先入为主地认定曹操是奸雄,认定曹操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是要夺取汉朝天下,是要取代汉献帝来做皇帝,这样的人就是“奸臣”。所以奸雄等于奸臣。
中国古代在判定一个人是不是奸臣的时候,标准并不在于他是否大权在握,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。真正的奸臣,应该是觊觎王室、谋权夺位、图谋不轨的人。
但我们现在判断一个人是否图谋不轨时,首先考虑的是他行为的动机,而不是他的实际行为,这显然是本末倒置的。判断曹操是不是奸臣,应该看他做了些什么,而不能仅仅看他想做什么,更不能仅仅看他可能做什么。
曹操自己是以英雄自居的,而且他早就看出刘备是英雄,是“人中之龙”。
在小说中,刘备先后两次投奔曹操,都不过是“勉从虎穴暂栖身”的权宜之计,曹操则自始至终以诚相待,恩礼相加,并允许其来去自由。
当刘备在诸侯角逐中尚无立足之地,被吕布打败暂投曹操时,曹操就预见刘备为当今天下之英雄。刘备第一次投曹操时,曹操的谋士力主剪除刘备,以绝后患,当即被曹操断然拒绝。他说:“方今用英雄之时,杀一人而失天下人之心,此郭奉孝与吾所见同也。”所以曹操待刘备“以上宾之礼”,表荐他为豫州牧(卷四《曹操兴兵击张绣》)。
不久,刘备再次被吕布所困,失城池,散二弟,陷老小,不胜狼狈,又来投奔曹操。曹操一如既往,热诚接待。平定吕布后,又引他觐见献帝,认皇叔,拜左将军艹内,封宜亭侯。
这时,一班谋臣无不为曹操担忧,提醒他说,如今皇帝认刘备为皇叔,这等局面恐“无益于主公”。曹操则大度地回答:“玄德与吾结为昆仲,安肯外向耶?”依旧与刘备“出则同舆,坐则同席,美食相分,恩若兄弟”(卷四《曹孟德许田射鹿》)。
毛本《三国演义》将曹操的这段话删改为:“彼既认为皇叔,吾以天子之诏令之,彼愈不敢不服矣。况吾留彼在许都,名虽近君,实在吾掌握之内,吾何惧哉!”旨在揭示曹操“千古奸雄”的内心隐秘,这就是以动机论人物,实在不可取。
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,刘备学圃行韬晦之计,就发生在这个时期。“青梅煮酒论英雄”,固然是曹操试探刘备的计谋,但也表现出他对英雄人物的评价和见解。他认为:“夫英雄者,胸怀大志,腹隐良谋,有包藏宇宙之机,吐冲天地之志,方可为英雄也。”
曹操一一否定了那些貌似强大的诸侯,如袁术、袁绍、刘璋、刘表、张绣、张鲁、韩遂等,分析了他们的弱点和特点,认为他们都称不上是英雄;而唯独对当时身处逆境,尚未能施展作为的刘备,视为当今之英雄。他对刘备说:“方今天下英雄,惟使君与操耳!”
那么,为什么曹操仅仅把刘备作为可以跟他相提并论的英雄?为什么放眼天下的诸侯,曹操只认准了当时毫无实力、在后园种菜、韬光养晦的刘备?为什么特别看重刘备?这的确值得深思。
要知道只有英雄才能真正地识英雄,这叫“惺惺惜惺惺,英雄识英雄”。
曹操自视为英雄,在他看来,英雄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呢?曹操曰:“胸怀大志,腹隐良谋。”
首先,英雄必须以天下为志。曹操自己就是以天下为志的,他也看出刘备这个人抱有高远的志向——他不会长久屈就于小小的县令,或者屈就于小小的太守,之所以会那么做,都不出于本意,刘备本人抱有更大的志向,那就是要夺取天下。
此外就是“腹隐良谋”,这是曹操出自奸雄的本性对英雄的独特诠释。曹操知道刘备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,是一个看不透的人。他尽力想试探刘备,猜透刘备,他觉得别人都能够看透,就是刘备看不透。所以他觉得越看不透的人,越是个谜,对他来说也越有吸引力,所以他会把刘备视为英雄。
当然,曹操说刘备是英雄,也的确有试探的意思。试探时,谁会一笑置之?实际上刘备吓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,这是瞒不过曹操的。越表现出惊慌失措的举动,越能使曹操坚定地相信刘备这个人真的是“腹隐良谋”,是个英雄。
(二)庸君与强臣
从英雄的具体表现来看,曹操是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的,他的志向不是靠着直接称王称帝去夺取天下得以实现的,而是靠着拥戴汉王朝来实现“包藏宇宙”、“吐冲天地”的志向。
于是我们面临一个问题:在从东汉末年到三国鼎立这个历史过程中,一方是曹操,一方是孙权,还有一方就是刘备。在曹操、孙权、刘备这三位领袖人物当中,谁最后当上皇帝了?谁没当上皇帝呢?答案很简单,刘备和孙权都当上了皇帝,而曹操却自始至终未当皇帝,他是在曹丕称帝后被追认为魏武帝的。
还有一个问题:曹操自始至终未当皇帝,但是历代人们一直斥责曹操是奸臣,却没有人把刘备和孙权称为奸臣,这是为什么?
我们看到,三国争霸,最后由以曹魏为代表的这一方统一了天下,这是一个事实;第二个事实,曹丕统一天下,首先称帝,他是曹操的儿子,儿子称了帝,跟爹有关系,爹得负责。
曹操平生未称帝,却在生前死后一直被人们称为奸臣,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个问题?我觉得有两个角度要特别注意。
第一个角度,我要特别指出的是庸君和强臣之间的矛盾。
翦伯赞在论历史人物曹操的时候,有一段话说得很有道理。他说:对曹操,“是不会有一个封建皇帝会喜欢他的,只要提起曹操,皇帝们就会感到自己的皇冠有滚到地下的危险。”(《应该替曹操恢复名誉》,见《曹操论集》)
皇位不稳,这是一种感觉。不是所有的皇帝都有这个感觉,有这种感觉的只是庸君。如果是一个明君,就不会有这种感觉。如果是一个明君的话,会觉得反正我是皇帝,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大不过我,我的地位比你高,本事就比你强。但是如果是一个庸君的话,他随时会有这个感觉,犹如芒刺在背。
对于腐朽的东汉王朝和无能的献帝,曹操最终都没有取而代之,这并非出于道德的信守和纲常的维护。他的确有僭越之心,起初因为畏惧而有所收敛。曹操诛杀吕布以后,谋士程昱劝他说:“今吕布已灭,天下震动,可行王霸之机乎?”曹操回答说:“不可。朝廷股肱尚多,未宜轻举。”(卷四《曹孟德许田射鹿》)
所以小说里写“许田射鹿”,这是曹操的一次觊觎皇位的试探性举动。
曹操特意请献帝田猎,与献帝并马而行,只差一马头。汉献帝射鹿射不着,曹操用天子的金鈚箭,一箭就射中了一只大鹿。这就如前面所说,曹操是全能冠军,打猎也在行。
群臣将校误以为鹿是献帝射中的,都踊跃而来,向献帝高呼“万岁”。这时“曹操纵马而来,遮于天子之前,以迎当之”,当仁不让。关羽看了非常生气,想刺杀曹操,被刘备拦住了。
这次试探性举动,一方面表现出曹操那种强悍的精神,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态度,当然还有做事光明正大的性格特征。曹操赤裸裸地表现出:我就是比你强,我就是比你能。你汉献帝有这个天下,有目前这种尊贵,是因为有我曹操;没有我曹操的话,你只是被人家抢来抢去的一粒棋子,一个玩意儿。有了我曹操,才有你的地位;没有我曹操,就没有你的地位。曹操就要显示出这种姿态来。
另一方面,这种“欺君罔上”,“专权弄国,擅作威福”的行为,的确超越了君臣的名分,充分体现出曹操日益膨胀的权势欲。所以群臣对他敢怒而不敢言。
这件事对汉献帝来说确实是莫大的屈辱乔迪·钱德勒,他只能把这种屈辱深深地藏在心底,跟别人不能哭诉机动杀人,只好回家跟老婆伏皇后哭诉。他说,曹操“奸计多端,专权弄国,分毫不由朕躬。殿上见之,有若芒刺。今在围场上,自迎呼噪,早晚图谋,必夺天下。欲至临期,吾夫妇未知死于何处也!”
这时候皇后的父亲伏完建议,让献帝写一份密诏,让皇后缝在玉带里头,赐给国舅董承一件锦袍,加上这条玉带,让他把密诏带出去,好召集天下义士来讨伐曹操。
董承果然来了,接受了这个锦袍玉带。但是皇帝当面不能明说,怕被底下太监传出去。曹操很狡猾,董承穿着锦袍玉带一出宫,就见到曹操。曹操让他把袍子脱下来,他要试着穿穿,看这个锦袍穿起来好看不好看。然后东照照、西照照,看里头到底是否藏有东西。幸亏没看出名堂来。
董承感觉到这锦袍玉带里有东西,但回家后找了半天也没找到。后来火苗掉下来,把玉袋烧着了,才看到里面藏有密诏。密诏让董承组织一帮人马来讨伐曹操,于是董承陆陆续续地召集了一帮人。但是董承实在也没有什么好主意,事情一拖长,最后败露了。
这一事件的结果,是曹操杀戮七百多人,并捕杀董承的女儿董贵妃。
后来事件进一步扩大化,曹操又借故杀死伏皇后,并诛杀伏完、穆顺等宗族二百余口。
这是曹操直接威胁皇室的最扎眼的两次举动,是他所有的罪行里罪大恶极的两条罪状,后代的历史学家和小说读者对此都切齿痛恨。
所以明代文人徐渭写《四声猿》杂剧,让祢衡痛骂曹操,必须把这两件事写进去,让祢衡一并痛骂。既然能威胁到皇帝的妻子、皇帝的妃子,那么肯定也就威胁到皇帝,这就是作为臣子最大的不忠。
献帝的“衣带诏”写道:“近者权臣操贼,出自阁门,滥叨辅佐之阶,实有欺罔之罪。连结党伍,败坏朝纲;敕赏封罚,皆非朕意。”(卷四《董承密受衣带诏》)
献帝说,曹操的所作所为都不是我的意思,他是自作主张,把我架空了。从他的话里可见,献帝为了夺回已经失去的权力,所以要国舅董承等人“殄灭奸党,复安社稷,除暴于未萌”。
如果撇开君臣的关系不论,撇开忠不忠这种道德准则不论,曹操与献帝之间的矛盾冲突,实际上是一场争权夺利的无硝烟的战争。汉献帝觉得我应该有权,但是我被架空了,没有权了;曹操也觉得我应该有权,我不能放权。后来曹操在杀伏皇后时说:“吾以诚心治天下,汝等反欲害我耶?吾不杀汝,汝必杀我。”(卷十四《曹操杖杀伏皇后》)
既然如此,应该讨论的就不是谁忠谁奸的问题,而是汉献帝应不应该有权。
从汉献帝的所作所为来看,他九岁当皇帝,没有本事,没有功勋,仅仅因为享有继承权就当上了皇帝,他应该有权吗?
如果客观地看,我们可以说汉献帝不应该有权。真正的权应该掌握在那些懂得用权,也可以用好权的人手上,而不是掌握在那些天生就赋予权力的人手上。
应该确认的是谁能用好权,谁就应该有权,而不是谁天生就有权力。所以,谁应该有权,这是可以选择的,应该由贤者来掌权。“天下者,非一姓之天下,唯有德者居之”,这是汉末人的共识。汉献帝何德何能,为什么天下就应该是他的天下?
可见,曹操与献帝之间的矛盾冲突,实际上是君臣之间因权利分布不均而引起的争权夺利。
在这场君臣争权夺利的战争中,臣属于弱势,他只能靠强权、靠拳头来巩固自己的地位,而不能够靠道德的支持来巩固自己的地位,因为在道德方面他必须完全听命于皇帝,所谓“君让臣死,臣不得不死”,皇帝叫他死他必须得死,皇帝叫他放权他当然必须放权,皇帝让他回家归隐山林他也必须归隐。
但是曹操不这么做,他已经掌握了权力,他还必须巩固住这个权力。李贽说得很明白,他说:“夫天下强国之臣,能强人之国而终身不谋自强,而甘岌岌以死者,固少也。”(《续焚书·强臣论》)
能够帮助国君建立一个强大国家的臣,他的地位终究还是臣,那他应该怎么做呢?就是要“谋自强”。如果不“谋自强”,而甘心于处在岌岌可危的境地,随时有被人杀掉的危险。西汉初年的韩信吃的就是这个亏,所以他强臣没做到头,被刘邦除掉了。
李贽又说:“英君多能臣而庸君多强臣也,故言强臣而必先之以庸君也。”“使老瞒不遭汉献,岂少一匡之勋欤?设遇龙颜,则三杰矣。”(《续焚书·强臣论》)
曹操之所以是强臣,在某种意义上来看,就是因为汉献帝是庸君。当时人们评价曹操,说他是“治世之能臣,乱世之奸雄”。而治世、乱世,皇帝有直接的责任。因为皇帝是最高统治者,应该负责,所谓“罪不在天下,罪在朕躬”。天下大乱,应该罪在皇帝。皇帝是第一责任人、第一法人,就应该负全责。皇帝自己不负责,让别人负责,让别人为他巩固天下,他反而觉得别人的势力强,非把他剿灭不可,这是没有道理的,是不公平的。
反过来看,“英君多能臣”。如果是英君的话,他能够驾驭这些臣子来建立一个安定团结的社稷国家。正因为汉献帝无能,才有曹操的专权。假如辅佐的是像刘邦那样的创业之主,曹操当然便是汉初萧何、张良、曹参那样的辅国能臣。
虽然曹操和汉献帝之间是一种权力之争,但是它并没有导致曹操篡夺皇位,反而使曹操让献帝将自己的女儿曹贵人册立为正宫皇后,把自己和皇家的命运绑在了一起。
有史以来,任何见识超前、才智过人的宰相,都难以得到平庸皇帝的充分信赖。一生谨慎的诸葛亮,尚且不免遭到刘禅的疑忌,细行不修的曹操,又怎能见容于献帝?
曹操一生,“破黄巾,擒吕布,灭袁术,收袁绍,深入塞北,直抵辽东,纵横天下”,他的功绩愈大,权势愈重,王霸之志愈显,献帝的疑忌就愈深。
但是,曹操的权势尽管不断扩大,但一不危及百姓衣食,二不阻碍社会进步,损伤的主要是奄奄待毙的刘汉末代王朝的体面。
所以在评价历史人物时,应该看他实际上做了什么,才能恰如其分。从曹操的实际行为来看,他并没有篡权夺位,还够不上“篡国奸臣”的份儿。
(三)名垂史册
更重要的是,我们应该考虑到曹操在当时处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,他要有他自己的政治权衡,也要有他自己的历史权衡。他之所以坚持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并不是真心为了扶持社稷,安抚百姓,而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。
曹操的性格有其可爱的一面,就是他不是一般的政治家,而是一个有文才的政治家,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有文人士大夫气质的政治家。
中国古代能写好诗、好文章的文人不少,能当好皇帝的人也不少,但是既能写好诗、好文章,又能当一个好皇帝的人并不多。汉武帝、魏武帝、唐太宗,就那么几个,扳着手指头就可以数下来。曹操是个很有文才的领袖,比汉武帝、唐太宗还有文才,在他身上显露出浓重的文人气质。
作为文人,曹操心里非常明白,人终究是要死亡的,不可能永远活下去,作为一个历史人物,死后的评价比生前的评价更重要,也更长久。“赢得生前身后名”,“身后名”比生前的名声更重要。所以曹操既是一个现实主义者,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,两者和谐地融合在一起。
从现实利益来考虑,曹操作为丞相,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可以使自己“征讨有名,赏罚有制”,便于夺取更大的权力,充分满足自身的权势欲。曹操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让献帝拥有天子的名分而无实权,而自己虽为丞相却操纵着天子的实权,这比起空有其名而又受到各方声讨的袁术“实惠”多了。
另外,当丞相既然已经实现了某种抱负,是不是就可以放权,回家种田去呢?既然权势已经很高了,也建立了很大功勋,那么为了表白自己没有任何二心,把权全部交出来,自己回家隐居去,行不行?
曹操说这可不行盛宠第一夫人。他说得非常明白,我不能“慕虚名而处实祸”(卷十二《曹操大宴铜雀台》)。我不能为了赢得这种道德的名声,就放弃自己的权力,让千秋后代的人都歌颂我,说我曹操多么伟大,在权势如此之高时放权,这很了不起,是急流勇退,像春秋时期越国的范蠡、西汉初年的张良等人一样。曹操不愿意这么做,他认为这么做是“慕虚名而处实祸”。
因为曹操非常清楚,“诚恐已离兵为人所害也”,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,一旦放权,他的身家性命就不保了,他的子孙就不保了。曹操是现实主义者,他认为,为了历史的评价,我可以不夺取皇位,但是我不能轻易放权,这是为子孙计,也是为我自身在世的利益计。这是第二个方面的现实利益考虑。
曹操第三个方面的现实利益考虑,是为国家计,不能轻易放权。曹操作为奸雄,和董卓不同,他不仅仅有满足个人私欲和权势欲的一面,也有为国家考虑的一面。
曹操觉得,如果没有我在朝廷中做宰相,“正不知几人称帝,几人称王”(卷十二《曹操大宴铜雀台》)。这是事实,曹操死后,刘备称帝,孙权称帝,曹丕也称帝。曹操死了,汉末社会缺少了一种象征,一种国家统一的象征,所以会出现很多人称王称帝的现象,国家变得四分五裂了。
正因为如此,曹操不能轻易放权,一放权就意味着国家四分五裂。靠着汉献帝那点本事,是绝对统一不了国家的,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象征的意义上都统一不了国家。所以曹操大权在握,“舍我其谁”?
除了这三个方面现实利益的考虑,曹操还有着理想主义的考虑。这种理想主义的考虑是,如果一旦篡了权,称了帝,千秋后代都会骂我;如果不称帝,不篡位,千秋后代想骂我都骂得不到位,你没法骂到位,因为实际上我没有称帝,没有篡位。
中国古代有个十恶不赦的罪名,叫作“谋反”。所谓“谋反”之罪,就是在还没造反之时,先把他灭掉;等他造反了,那就不叫“谋反”,而是真反了。汉献帝给曹操定的最大的罪名,在他的“衣带诏”里写得很明白,就是“图谋不轨”,也就是“谋反”。
但是曹操要还自己一个清白,他认为我并没有谋反,我从来都不想篡位称帝。我只不过是想做周公,辅佐汉朝天下。顶多也不过是想做周文王,为周武王讨伐夏纣、统一天下奠定基础。这是曹操给自己的历史定位。因为曹操非常明白,他不能轻易放弃现实中的利益,也不能轻易放弃在历史上的定位。
从历史利益考虑,曹操坚持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是想要断绝古往今来的议论,使自己千秋万代不受骂名。许攸等人游说袁绍兴兵攻曹操时,宣称是“讨汉贼以扶王室”。袁绍让陈琳草檄,声讨曹操“卑侮王室,败法乱纪;坐领三台,专制朝政;爵赏由心,刑戮在口”;“操豺狼野心,潜包祸谋,乃欲摧挠栋梁,孤弱汉室,除灭忠正,专为枭雄”。虽然如此,但曹操毕竟掌握了皇帝,他可以“以天子之诏”令天下诸侯,而其他诸侯则做不到。相比之下,曹操不是更为名正言顺吗?
所以当曹操兵下江南时,蒯越劝刘表的次子刘琮说:“逆顺有大体,强弱有定势。今曹丞相南征北讨,以朝廷为名,主公拒之,以人臣而拒人主,逆道也。”(卷八《献荆州粲说刘琮》)这可以看出当时天下的舆论导向。
建安二十年,曹操女曹贵人被立为正宫皇后,汉朝政权完全掌握在曹操股掌之间了。曹操征西后,文武众官再次议立曹操为魏王。尚书崔琰独持异议,骂曹操是“篡汉奸贼”,被曹操杖杀。建安二十一年,曹操终于被册立为魏王。即使如此,他仍然未取献帝而代之。
等到魏、吴合兵,大败关羽以后,孙权非常害怕蜀国报仇,于是上书曹操说:“孙权久知天命以归王上,伏望早遣大将,剿灭刘备,扫平两川,臣即率群下纳土归降矣。”
曹操看了以后大笑说:“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!”(卷十六《曹操杀神医华陀》)这句话有双关含义。五行学上,汉是所谓“火德”,“居炉火之上”,就是取代汉朝,自立皇帝。曹操名义上拥戴汉王朝,实际上大权独揽,这是名利双收的事。一旦自己直接做皇帝,就可能引起多方面的反对。所以他心里明白,孙权表面上的奉承话却包藏着险恶的用心,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炉火上烧烤。
所以他说:“吾自事汉三十余年,虽有功德,位至于王,于身足矣,何敢更望于外乎?”“苟天命在孤,孤即周文王矣。”这既是对自身政治角色的现实定位,也是对自身道义角色的历史定位。
小说中引诗评道:“奸雄曹操立功勋,久欲临朝废汉君。只恐万年人唾骂,故言吾愿学周文。”(卷十六《曹操杀神医华陀》)
其实,“学周文”并不是曹操的“故言”,而是他的真心话,更是他的真实行为。曹操在世时决不做篡逆之事,这在表面上显然是“忠君”的举动,是符合传统的政治道德的。因此,连深恶曹操的毛宗岗也不得不称道:“窃国家之柄而姑存其号,异于王莽之显然弑君;留改革之事以俟其儿,胜于刘裕之急欲篡晋。”(毛本《三国演义》卷首《读三国志法》)
从历史上看,建安之初,四海荡覆,尺土一民,皆非汉有。各地诸侯纷纷而起,各霸一方,“家家欲为帝王”,“人人欲为公侯”。
刘备打下汉中后,立即称王;两年之后,又自立为帝。称王称帝,其速度之快,真有点史无前例。元末人陶宗仪说:“盖其帝蜀之心,已定于草庐一见之时矣。”(《南村辍耕录》卷二十五《论秦蜀》条)
而孙权继承父兄基业,不是也想要“建号帝王,以图天下”(《三国志·吴书·鲁肃传》)?能者为王,胜者为王,这是三国时代的普遍现象,无须责难。
曹操不是不想当皇帝,更不是不能当皇帝。从他的实力、权力来看,他可以轻而易举杀掉汉献帝,得到天下艾红梅,很多人都劝他这么做,他也曾经萌生过这种念头,但到头他也没这么做,在世的时候始终没有当皇帝。
咱们看到,曹操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汉献帝,如果要灭掉汉献帝,他怎么会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他呢?这不等于让自己的女儿守寡吗?这种蚀本的买卖他不会做。要做的话,他会干脆把献帝杀了,把他的女儿嫁给别人。但是他愿意把女儿嫁给献帝,也真的这么做了,因为他觉得这么做是对的,这里就涉及一个个人选择的问题。
这种个人选择,实际上表现出一个人的意志力和控制力。应该说,任何人都有非常强烈的欲望,一个人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强烈欲望,他的精神力量、意志力量是强大的。曹操能够克制自身的欲望,坚守自身的身份,这种个人意志力的确是惊人的,是令人赞叹的。
再进一步看,当一个人有着强烈的欲望,又能够轻而易举地实现自己这种欲望的时候,他还能控制住自己,还能够遏制自己的欲望,还能够很准确地给自己一个现实的定位、历史的定位,这种人的意志力更强大。
曹操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权力,轻而易举地把汉献帝杀了,但他没有这么做,一辈子也不会这么做。作为一个政治家,他能够恰到好处地控制自己的欲望,而且是控制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的欲望,从而准确地确定自己现实的政治角色和历史的道义角色,在他身上体现出的这种强大的意志力,这种强悍的性格,难道不值得我们刮目相看吗?
曹操能够认准自己一生中的道路,在自己的一生中能够一步一步地走下去,毫不迟疑,毫不犹豫,该做什么就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就不做什么,什么地方能够越过去就越过去,什么地方不能越过去就不越雷池一步,很好地掌控自己的生命,很好地掌控自己的人生,而且还能够很好地掌控历史对自己的评价,这的确是千古独一无二的奸雄!
咱们知道,尽管在历史上,曹操曾长时间地被定性为奸臣,甚至成为“大白脸”在戏曲舞台上一直扮演奸臣形象,但是作为历史人物,最终还得恢复他的真实面目。因为用历史的眼光来看,我们得肯定曹操的历史功绩,他为汉末以后整个大的历史趋势,为晋朝的统一,立下了卓著的功勋。因为统一是历史的趋势,只有统一才能够为老百姓带来真正的安定生活。这种统一的历史趋势,是由曹操奠定的,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的定位,谁也改变不了。
阅读曹操,我们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复杂的感受——曹操既可敬又可恶。
曹操的强悍性格,值得我们钦佩,在他的身上,有许多优点,包括这种性格的强烈感染力,都值得我们学习。
但是曹操又很可恶,令人痛恨得咬牙切齿,恨不得“杀此老贼”,这也是一种普遍的情感,一种普遍的情绪。
还有一点,我认为曹操是非常可怕的。因为他毕竟是一位政治家,是一位驰骋于政治疆场的风云人物,他为政治而生,为政治而存,也是为政治而死,为政治而不朽。曹操的整个人格是一种政治性的人格。作为普通人,咱们可以景仰他,敬佩他,也可以厌恶他,痛恨他,但无论如何也不会从心底里喜欢他,亲近他。
读者有可能把曹操视作一种榜样,或者一个老师,或者一个恶人,但是绝对不会把他看作一位密友。因为一旦交上这么一位朋友,何时被他出卖了,你都不会知道。因为他是一个政治家,要耍权术,要实现自己的抱负——不是简单地要“解民于水火之中”的抱负,而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抱负,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贪欲和权势欲,所以这是非常可怕的。
这就是《三国志演义》小说中的曹操带给我们的阅读感受。作为“古今来奸雄中第一奇人”,我们可以多角度地认识曹操,评价曹操。这种认识和评价不仅可以增加认识社会、认识人生的机会,而且可以成为认识自己、认识生命的一面镜子,我觉得这是阅读曹操更有意义的地方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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