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外一篇】不遵先帝之二十事-老焦品茗读史

陈寿在《三国志》第六十一卷（吴书第十六卷）《潘浚陆凯传》中说，他数次从荆州、扬州来的友人那里得到了同一内容的奏疏，这份奏疏是陆凯临死前写给吴国末任皇帝孙皓的，陈谏二十条，怒怼不遵先帝之事，就内容来说，忠贞切直，忧国伤神，指摘皓事，足为后戒，断非孙皓能容忍。陈寿说他问过吴人，很多人都不知道陆凯草就此书。有人推测，陆凯其实早就写好了这份奏疏，只是摄于孙皓淫威，为避夷族之祸，一直压在箱底没有上奏，临死之前，孙皓派董朝探视，便不再有顾忌，让董朝带走。
陆凯是孙吴第三任丞相陆逊的同组子弟，字敬风，初任永兴长、诸暨县长，转任建武都尉，升迁为儋耳太守，后因平定山越为巴丘督、偏将军，封都乡侯；迁任武昌右部督，后任拜荡魏将军、绥远将军。孙休继位后，任征北将军，假节领豫州牧；孙皓继位，迁镇西大将军，都督巴丘，领荆州牧，进封嘉兴侯。宝鼎元年（公元266年），迁左丞相。建衡元年（公元269年）去世，享年七十二岁。
陆凯在上此疏之前，还向孙皓写了另一份奏疏，本传全文抄录，主要内容是就孙皓徙都武昌，扬州百姓溯流供给，耗费甚巨，人民困苦，加上政事荒谬，残酷暴虐，小人阿附，徐明朝群党操柄，士人道路以目，灭国之兆已现，不禁痛心疾首，于是上疏谏言。针对这份上疏，孙皓让近臣赵钦下达口诏，说：“孤动必遵先帝，有何不平？君所谏非也。又建业宫不利，故避之，而西宫室宇摧朽，须谋移都，何以不可徙乎？”
陆凯听到这个口诏，心中烦闷，他说：“臣受拜明诏，心与气结。陛下何心之难悟，意不聪之甚也！”国家都被搞成如此样子，还说自己事事“遵先帝”，于是写了这个《不遵先帝之二十事》奏疏。本奏疏的主要看点：一是言辞极为大胆，有事说事，毫不忌讳，这与我见过的以往任何一份上疏都完全不一样，甚至可以说像教训三孙子一样教训孙皓。孙皓这个人葬送了吴国，别的本事也没有，唯独心狠手辣，听不得半点批评。陆凯当然非常清楚孙皓的脾性，但是他说出了没有任何人敢说的话。我猜测，陆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，什么都不顾，豁出去了；而孙皓身为皇帝，也奈何不了陆凯，因为这个人太正直了，深受官吏卒民的爱戴，关键的问题是，还真挑不出他什么刺儿；加上手握重兵、驻守疆场，虽然数次犯颜直谏，孙皓愤恨，也只好强压。陆凯死后，孙皓为了报复，将其家属远徙建安。二是虽然陈谏不遵先帝二十条，最核心的其实就是几句话，主要是职司不忠，奸党相扶，浮华者登，朋党者进，亲近宦竖，大失民心，其余采择民女、充塞后宫、营治宫室、酒色无度、政事荒废等各朝各代都差不多。三是这个上疏虽然对先帝有过誉之嫌，但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孙皓当政下的社会真实情况，回答了吴国灭国的真正原因。
孙皓降晋时，留书于大臣，说：“边侧小人，因生酷虐，虐毒横流，忠顺被害。暗昧不觉，寻其壅蔽，孤负诸君，事已难图，覆水不可收也。社稷倾覆，宗庙无主，惭愧山积，没有馀罪。”他能有这样的认识和体会，恐怕也与陆凯此上疏或多或少有点关系谢彬dd。
不遵先帝之二十事
臣窃见陛下执政以来，阴阳不调，五星失晷，职司不忠，奸党相扶，是陛下不遵先帝之所致。夫王者之兴，受之于天，修之由德，岂在宫乎？而陛下不咨之公辅，便盛意驱驰，六军流离悲惧，逆犯天地，天地以灾，童歌其谣。纵令陛下一身得安，百姓愁劳，何以用治？此不遵先帝一也。
臣闻有国以贤为本，夏杀龙逢，殷获伊挚，斯前世之明效，今日之师表也。中常侍王蕃黄中通理，处朝忠謇，斯社稷之重镇，大吴之龙逢也，而陛下忿其苦辞，恶其直对，枭之殿堂，尸骸暴弃。邦内伤心，有识悲悼，咸以吴国夫差复存，先帝亲贤，陛下反之，是陛下不遵先帝二也。
臣闻宰相国之柱也，不可不强，是故汉有萧、曹之佐，先帝有顾、步之相。而万彧琐才凡庸之质，昔从家隶，超步紫闼，于彧已丰，于器已溢，而陛下爱其细介，不访大趣，荣以尊辅，越尚旧臣。贤良愤惋，智士赫咤，是不遵先帝三也。
先帝爱民过于婴孩，民无妻者以妾妻之萧玟铮，见单衣者以帛给之，枯骨不收而取埋之。而陛下反之，是不遵先帝四也。
昔桀、纣灭由妖妇，幽、厉乱在嬖妾，先帝鉴之，以为身戒。故左右不置淫邪之色，后房无旷积之女额勒金德。今中宫万数，不备嫔嫱，外多鳏夫，女吟于中。风雨逆度，正由此起，是不遵先帝五也。
先帝忧劳万机，犹惧有失。陛下临阼以来，游戏后宫，眩惑妇女，乃令庶事多旷，下吏容奸，是不遵先帝六也。
先帝笃尚朴素，服不纯丽，宫无高台，物不雕饰，故国富民充，奸盗不作。而陛下征调州郡，竭民财力，士被玄黄，宫有朱紫，是不遵先帝七也。
先帝外仗顾、陆、朱、张，内近胡综、薛综是以庶绩雍熙。邦内清肃。今者外非其任，内非其人，陈声、曹辅，斗筲小吏，先帝之所弃，而陛下幸之，是不遵先帝八也。
先帝每宴见群臣，抑损醇浓，臣下终日无失慢之尤，百寮庶尹，并展所陈。而陛下拘以视瞻之敬，惧以不尽之酒。夫酒以成礼，过则败德，此无异商辛长夜之饮也，是不遵先帝九也。
昔汉之桓、灵，亲近宦竖，大失民心。今高通、詹廉、羊度，黄门小人，而陛下赏以重爵霍州煤电吧，权以战兵。若江渚有难，烽燧互起，则度等之武不能御侮明也，是不遵先帝十也。
今宫女旷积，而黄门复走州郡，条牒民女，有钱则舍，无钱则取，怨呼道路，母子死诀，是不遵先帝十一也。
先帝在时，亦养诸王太子，若取乳母，其夫复役，赐与钱财，给其资粮，时遣归来，视其弱息。今则不然，夫妇生离，夫故作役，儿从后死，家为空户，是不遵先帝十二也。
先帝叹曰：“国以民为本，民以食为天，衣其次也，三者，孤存之于心。”今则不然，农桑并废，是不遵先帝十三也。
先帝简士，不拘卑贱，任之乡闾，效之于事，举者不虚，受者不妄。今则不然，浮华者登，朋党者进，是不遵先帝十四也。
先帝战士，不给他役，使春惟知农，秋惟收稻，江渚有事，责其死效。今之战士，供给众役，廪赐不赡，是不遵先帝十五也。
夫赏以劝功，罚以禁邪，赏罚不中，则士民散失。今江边将士，死不见哀，劳不见赏，是不遵先帝十六也。
今在所监司，已为烦猥徒手整形师，兼有内使，扰乱其中，一民十吏，何以堪命？昔景帝时，交址反乱娄成就，实由兹起，是为遵景帝之阙，不遵先帝十七也。
夫校事，吏民之仇也。先帝末年，虽有吕壹、钱钦，寻皆诛夷，以谢百姓。今复张立校曹，纵吏言事，是不遵先帝十八也。
先帝时，居宫者咸久于其位，然后考绩黜陟。今州县职司，或莅政无几，便征召迁转，迎新送旧，纷纭道路，伤财害民，于是为甚，是不遵先帝十九也。
先帝每察竟解之奏，常留心推按，是以狱无冤囚，死者吞声。今则违之，是不遵先帝二十也。
若臣言可录陆游卧春，藏之盟府；如其虚妄，治臣之罪。愿陛下留意。